只写自己想写的 比如夏天

『博君一肖』旧戏书


※短篇剧情向 be

※军阀纨绔小少爷啵×戏班头牌男旦战

※建议搭配bgm《典狱司》《第三十八年夏至》





幕起。



“劝君王饮酒听虞歌,解君忧闷舞婆娑。嬴秦无道把江山破,英雄四路起干戈。自古常言不欺我,成败兴旺一刹那。宽心饮酒宝帐坐—— ”



暗红绣金线的地毯铺着戏台,台上的虞姬一身凤冠霞帔,涂了白粉胭脂、描了黛眉的小脸上,眉眼里都透着媚意。兰花指一掂,水袖回身,凤冠上的珠翠都簌簌的响。



霸王倚在那太师椅上,涂黑的脸看不出甚么表情,只有瞳仁里射出了些精神气儿。台侧的武场响起一阵叮里咣当的锣鼓声,似是那汉兵杀进了营。虞姬扮相的小旦一掂那霸王腰上的宝剑,利落的在白嫩的颈上轻轻作势一划,倒在了满堂的喝彩里。待霸王搂着虞姬哭了一通,然后起身,谢幕,对着台下宾客揖了一礼,踩着坠着流苏的高底鞋转身掀开台口的红布帘子,扎进那漆黑的后台里。



换了戏服,肖战坐在铜镜前,卸了那满面的油彩。先是摘了那凤冠,然后卸掉满头的珠翠,取下假发,最后慢慢擦拭掉淡粉的眼影,黢黑的黛眉,朱红的唇脂,渐渐显出一副男儿样貌来。换上平常的一身白底绣银的长衫,便又是一位惹了无数少女芳心的翩翩公子模样。



台前的伙计们正忙着送客打烊,掌柜的在柜上清点戏票钱,不一会儿又和肖班主报起了账。肖战从帘子缝里看着客人们走的差不多了,这才一撩门帘走了出去。



“小战,今晚又唱了满堂。”肖班主一袭黑衣,捋着微长的胡须,对着肖战笑的爽朗。



“是,多谢干爹栽培咯。”肖战也笑的高兴。他明白,肖班主是真心待他好。五岁那年遇上饥荒,父母双亡的他,被路过的肖班主带回了戏班子。肖班主一辈子无家无室,但是手底下的肖家班倒是名声响亮。见这小孩子模样俊,嗓子又亮堂,便收他作了义子,改了他的姓氏,叫他跟自己姓肖,将毕生的本事都教给了他,让肖战下半辈子好歹有个吃饭的地方。前两年见着肖战能自己登台,撑起了这戏台子,肖班主才慢慢不唱了的。班子里的人见了肖战,还要尊他一声少主呢。



“今晚有客。”



“哪家的客?”



“王家的小少爷。”



肖战嫌恶的撇了撇嘴。啧,王大司令家的小少爷,着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,那就是活生生的瘟神。三天两头打架闹事,称霸街头,是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。可怜王大司令娶了这么多房姨太太,却偏偏这膝下只有一个小子。那还不是往死里宠,才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嘛。



“干爹,我不想见他。”肖战赌气的扭过头:“您也知道,那混账玩意儿前几天刚闹事砸了咱一口戏箱子。”



肖班主拿着折扇,掩面作笑。那还是半个月前的事情。班子里的小学徒第一回上台,紧张,开口便唱错了两句词儿,本来囫囵吞枣就过去的事儿了,可王一博这个大少爷倒是不给他爹省心。带着两个人上台就把人揍了一顿,还念叨着替他师父给他个教训,当即便吓跑了一堂的看客。那日肖班主正巧出门赴宴了,肖战这个少班主看着自家徒弟受欺负,哪里忍的了?靠着自己唱念做打的功夫硬生生打趴下了那两个小随从。要不是肖班主听了信儿赶了回来,恐怕这两位小祖宗就要打起来了。肖班主一边瞪着愤愤不平的肖战一边给人赔不是,可就算如此王一博临走前还是砸了他们一口戏箱子,五颜六色的衣裳滚了一地,差点没把肖战气死。



“诶,小战,咱们做这个行当,来看戏的便都是客。是客哪有不欢迎的道理。”说着,肖班主上前一步,轻声说:“你也不想这纨绔再闹腾吧?”



“我去我去我去。”



“小祖宗你可别又和人打起来了。”



肖战潇洒的朝背后挥了挥手,转身上了二楼的偏西的那间楼座,一推开门,眼前便是那人坐在太师椅上,手里摇把折扇,红漆的木桌子上还放着茶盏点心一二。见人进了屋子,王一博用扇子敲了敲桌面,示意肖战坐到自己对面,掂起紫砂的茶壶,给他满上了一盏茶,然后用轻佻的语气,说:“今儿我还以为您这品行高洁的少班主不会来了呢。”



“我不来,怕您再发疯砸了我们家场子。”肖战扭过头给了他一个白眼,皮笑肉不笑。



“您这样霁月清风的温润公子,我怎么舍得欺负呢。”王一博咳嗽两声,收了折扇,趁着肖战喝茶的空当,一本正经的说:“我废话也不多说了,今儿叫你来,就是想告诉你,小爷我看上你了。”



肖战这边差点把没咽完的茶水喷了出去,呛了几口水,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王一博:“小少爷您睁大眼睛看看,虽然我平日里戏台子上唱的都是女角儿,但是我可是男的。”



“男的我也喜欢。”



“得嘞。”肖战默默起身,退到门口:“您有断袖之癖,但是我没有。”然后关上了门,头也不回的跑上三楼里他的卧房。



王一博也追着他冲了出去,冲着肖战消失的楼梯口大喊:“你等着!我一定让你心甘情愿的喜欢上我!”





这王一博还真是说到做到,自打那天以后,每逢肖战登台,他都必定差人去买戏票。二楼那间顶好的楼座也不要了,端着个太师椅天天就坐在戏台子下面最中间,台上肖战每每运转眼神,视线总免不了扫过这小少爷。刚开始还有些烦,不过一两个月后,也就免疫了。



入冬了,街上的气氛也和腊月的天气一样结成了冰。日本兵天天排着纵队,端着刺刀白天黑夜的巡逻。报纸上说抗日前线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,肖战不知道那前线会不会有血流成河尸积成山,但是城里日渐浓郁的肃杀气氛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。这些日子为了少惹事端,干爹干脆停了营业,靠些陈年老本凑合着过日子。小半个月没唱戏了,肖战只觉得嗓子怪痒的。王一博那小少爷还是照常来骚扰自己,只是来的不比往常勤了。有时候一隔几天不见他来,肖战倒还有些寂寞了。



“干爹,为什么咱不唱了啊?”肖战坐在冷清的戏台子上,问台下正在擦拭座椅的干爹。陈年的檀木桌椅已经磨得发亮,也不知道这些年迎来送往了多少看客。



“国难当头,不唱。要唱也要等到日本人离开中国。”



“战战,咱中国的戏,只唱给中国人听。记住了吗?”



肖战看着干爹凝重的神色,郑重的点了点头,道:“记住了。”



谁都想不到,变故会来的这么快。那日晚上,伙计们照常要关了戏院的门回屋睡觉,可却闯入的一队日本兵,为首的军官操着蹩脚的中国话,说是要抓肖战,请他去给他们司令唱戏听,肖班主根本拦不住,眼生生看着他们好一通翻箱倒柜,最后“请”着肖战上了车,还顺便摸走了几个首饰。



次日,王一博溜进戏院,只见着肖班主一干人坐在冷落凌乱的大厅发愁,一问,是肖战被日本人抓走了,当即便一路小跑回家里,在他爹门前跪了一下午,求他救救肖战。王老司令看着庭前寒风里跪着的独子,心里纠结又心疼——以他的能力,要救出肖战不是不可能,但是也绝不容易。沉默了好一会,终于发话到:“那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

“好,我什么都答应。”王一博听了这话,一下子挺直了腰杆,两眼放光。



“我救他,你收收心思,娶了赵家的大小姐,然后参军,学打仗。”



收收心思可以,参军可以,学打仗也可以,但是娶赵家大小姐就……



“你赶紧决定。日本人有多残忍我不说你也知道,再多犹豫一会儿,那戏子怕是要没命。”



“我答应你。”王一博的拳头紧紧攥起,又无力的松开。





日本人没有人性果真让王老司令说着了。当王一博跟着一个日本军官下到监狱底层时,才隔着一层冰凉的栅栏看见蜷缩在干草垫上的肖战。听人说他心倔,就是不肯给那司令的大寿唱场戏,才被那日本人一气之下投了大狱。



中国的戏只唱给中国人听。肖战一边默念着这句话一边挨着鞭子。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,洇上一道道深红的血迹,两只手腕被冰凉的铁链磨破了。当王一博把他抱起来时,才发现他轻飘飘的如同一张白纸。



差人到肖家班报了平安,王一博把昏睡中的肖战带到了城西、王家的一座小宅子养伤。当除夕踢踏着步子降临人间的时候,肖战才回到了戏院。



“小战,咱后天去唱场堂会。”肖班主坐在柜前,低头将手里用来计数的铜钱颠来倒去。



“哪家的堂会?”



“王司令家的。”肖班主犹豫了一会儿,又补上一句:“他家少爷要娶赵家的大小姐了。”



肖战猛的抬头,脑子放空。怎的这么着急?年初二便成亲?大概是想借了新年的福气罢。见肖战不说话,肖班主又试探着说:“若是你不想,那我们就不去了。”



“想,怎么不想。我这么久没唱了,嗓子都发干呢。干爹,咱唱,一场堂会不少银子呢。”





肖战一直以为王一博会在成亲前来找自己一趟,大年初一在戏台子上坐了一天,却始终不见那人像往常一样嬉笑着推开门。



不知道为什么,肖战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——当初王一博说喜欢他,纠缠他,现在又一声不吭的把自己丢下。不过转念一想,他又是否曾对他动过真心。他是大少爷,他是戏班子里的旦角儿,有多少戏折子都是讲这些悲情鸳鸯的故事。而他们更甚,算不上悲情,更谈不上鸳鸯。若是非要给个定义,那便是那纨绔一时兴起,而自己却误认是深情。



年初二,一大早肖班主就带着几个伙计,赶车带着家当进了王家的门。院里张灯结彩的,红绸结着红灯笼,颜色却像极了血。肖战叹了口气,往后台那里化妆去了。



因为是结婚,今日便没唱《霸王别姬》这般悲情的戏,改唱了一折子《锁麟囊》。肖战顶着被粉墨涂饰的脸,身上的戏服环佩叮当,一转身,云肩上坠着的流苏和小铃铛便簌簌作响。



门外响起鞭炮声,王一博穿着深红的喜服,手里牵着红绸,同红盖头底下不知容貌如何的姑娘,迎着宾客的喝彩走进了前厅。肖战自始至终都站在戏台子上,冷眼看这一场金玉良缘,直到王一博快要走完那红毯,才将目光往自己这处探了探。



一拜天地——



二拜高堂——



夫妻对拜——



礼成——入洞房——



隔着人声鼎沸,台上的戏子遥遥地看着小少爷和新娘被拥促着走到洞房里。嘴里的念词忽然更悲情了,他抖着嗓子唱:“早悟兰因——”



那日唱完堂会之后,肖战闷头在酒宴上喝了很多酒。未曾想,他平生第一次碰酒,便是这王大少爷的喜酒。也不知是王家看不起他们戏班子还是如何,这酒入喉,只尝出了苦味。





北方的春天是极快的,几乎是一不留神就到了聒噪的六月。街上巡逻的日本兵是越来越多了,肖战在街头拦住一个小报童,一个铜钱买了一张报纸,倚在电线杆上翻看。上面说前线已经把日本人打的落花流水,没多久抗战便要胜利了,心里腾起一阵阵欢喜。



他好久没见小少爷了。自从他娶了亲以后,倒是安分了许多,再也不出来乱逛了。听说前些日子还参了军,在他爹手下做个副将,学打仗。一想到那混账少爷要穿上一本正经的军装,肖战心里没由来的想笑。



“肖公子。”肖战前脚刚进了戏院,后脚便跟来了人,回头一看,是个穿军装的。那人见四周无人,便压低了声音说:“我们家少爷让我给您捎个信儿,今晚城里要和日本人开战,叫您赶紧出城避避,这是机密,还请肖公子不要说出去。”



送走了那人,肖战便叫班子里的人收拾东西,他信王一博。日头偏西的时候,收拾妥当,肖战转身去叫肖班主,后颈却挨了一记手刀,登时便四肢绵软眼前发黑,倒在了七手八脚的伙计们手里。



“带着少班主,出城,等城里太平了再回来,千万看好他。从今以后,他就是这肖家班的新班主了。”



“那您……”



“这戏院跟了我一辈子,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。走,赶紧走。”



推推搡搡的把人都送出城去,肖班主把戏院两片残旧的红漆木门一合,自己回身坐到了戏台上。





这一夜果然不安宁。王老司令起兵夜袭了日本人,城里火光枪响不断。肖战从不安里猛然惊醒,才发现自己正和伙计们躲在一间城外的破草屋。环顾了一圈,没发现干爹,他心里一颤,知道了干爹还留在城里后,他说要回去找,却硬被伙计们按住了。他们说自己是肖家班的新班主了,他若是再出了什么事,那肖家班便散了。



天色破晓时,肖战红着眼睛,望向城楼,发现那挂在城门上招摇的日本旗已被人斩下,几个军人正忙着挂上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。枪声渐稀,肖战就带着一帮人,溜回了戏院。路上路过王家,肖战不经意的瞥了一眼。王家的大门都给炸塌了一半,断垣残壁间,隐隐看到王一博正跪在一两具用白布盖着的尸身面前。



肖战心头一紧,吩咐伙计们先回戏院看看,自己进了王家的院子,跪在王一博身边,对着王老司令的遗体叩了三个头。



王老先生这一辈子,风流不羁,还教出了王一博这个混账东西,但是他最后勇敢了起来,把日本人从百姓的头上赶下去,肖战还是佩服的。再转头去看那小少爷,草绿的军装已经沾满了血迹,头发上还滴滴答答的滴着血水,目光呆滞。



昨夜一仗,他父亲妻子,皆死于日本人枪下。肖战想了半天,不知怎么劝他,最后只留下一句:“节哀。”



也是,这般丧亲之痛,任谁也无法排解罢。



肖战回了摇摇欲坠的戏院,当他看见门口伙计悲戚的面容时,心里顿时就明白了,同样的痛苦也降临在了自己头上。





肖班主下葬前一晚,肖战在棺材前守了一夜。



八月,刚过立秋,日军发表了投降书,肖战从广播里听到这个消息时,没有太大欢喜,有的只是大仇得报的快慰。



那一夜以后,他和王一博似乎都瞬间长大了。王一博带兵投诚了国民党,从小少爷变成了带兵打仗的将军,他则从不懂人情世故的小角儿,变成了八面玲珑的班主。



王老司令一死,王家算是散了。几个姨太太闹着要分家,都让王一博拿了笔钱安抚了。要走的便拿钱走人。几个年轻的姨太太纷纷拿钱走人,只剩下二姨太和四姨太选择了留下。



一日,王一博来听他的戏,散场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。肖战卸了妆后,上前去给他满上了一斟茶,然后做的他身侧的椅子上,就像当初他们在戏院里玩笑似的交谈。



“怎的,王将军今日有空闲来我这听戏?”



“还不是将军呢。”王一博苦笑一声,将手里的茶喝了个干净,然后用手指描摹着杯子的纹理,忽然发问到:“你都这年纪了,怎也不想着成个家。”



“三教九流,戏子最末。哪个良家姑娘愿意跟我做这下贱的营生?我现在啊,也只想好好的把肖家班带好,不想让它垮在我手里。”



“我当初说喜欢你,是真的。”



“那又如何,都过去了。”肖战云淡风轻:“这戏折子可以重唱,但是人这一辈子,可不能重来。”



“那好……是我错过了。”王一博起身,顺手拿了放在小桌上的军帽,转身离开了戏院。





也不知这蒋介石是怎么想的,明明日本人都已经赶跑了,太平日子还没过两天,就轰轰烈烈的又搞起了内战。肖战心烦意乱的将看过的报纸砸在桌子上,杯盏晃荡,摇出几滴茶水来,洇湿了报纸上的铅字。



“今儿肖班主怎么气性这么大?”听声音,来人正是王一博。



“今儿没戏。”



“我不听戏。”



“那你来干嘛?”



“请您给我签个东西。”王一博把手里捏着的红信封打开,里面是一张红纸,用烫金的笔写了合婚庚帖。王一博又从胸前掏出了钢笔,拧开笔帽,塞进了肖战手里,说:“我要上前线了。怕死了没人给我收尸,所以麻烦您帮个忙。”



肖战微微一笑:“王副官客气了,这个忙我帮。”



两姓联姻,一堂缔约。良缘永结,匹配同称。看此日桃花灼灼,宜室宜家;卜他年绵绵瓜瓞,尔昌尔炽。现谨以白头之约,书向鸿笺。好将红叶之盟,载于鸳谱。



“我若生,便堂堂正正抬你进府;我若死,那麻烦你披上孝衣,做我的未亡人。”



肖战、王一博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,竟散发出莫名的温柔。




夜里,下了前线,王一博进了营帐,借着桌子上昏黄不定的油灯,抹了抹手上的灰土,蓦然瞥见手腕上系着的白布帕子,先是一愣,然后才想起,这是他走之前肖战给他系上的。



那天是个难得好天气,秋高气爽呢,他带队出了城门,正欲走,身后忽有个人喊他,他回身,是肖战。那人脸上还有未拭干净的油彩,脚上还穿着戏里的高底鞋,俨然一副刚从戏台子上下来的模样。他追了上来,在他手腕上系了个白帕子,一边系一边说:我等你回来。



眼下身上的军装已经灰头土脸的了,已然看不出原来的面目,独独这白帕子,白的一如往昔,只在边角处沾了点血。



当初,他说喜欢肖战,纠缠他,不过是因为那时年少轻狂,和几个纨绔子弟一同喝酒打赌,赌谁能撩定了肖家班的少班主。王小少爷喝昏了头,性子又要强,当即便拍着桌子发誓,说肖战这辈子一定会折在自己手里。满屋子的烟酒气息卷着纨绔们起哄的笑闹,王一博就这么信誓旦旦的跟别人赌了自己的余生。



王一博低头苦笑。谁知道,这么一赌,便真是把自己的真心给赌进去了。



冷。



寒风从帐子缝里钻进来,干净利落的熄了灯火。上战场已经三个多月了,眼下里已是腊月了,王一博往干草垫上一躺,翻来覆去,睡不着觉,干脆披了衣服,起身蹲到了帐子外边,摸出烟卷去抽。点燃的烟卷在风里时明时灭,把无垠的黑夜烫出了一个小小的洞。下午刚开过战,这时候正是两军喘息的时间,耳边还有战壕里伤兵们的呻吟。不知隔了几道深深浅浅的壕沟,大概是共产党那边的人吧,生了堆小小的火,隐约可见几条破步枪勾搭在一起。


这烟也呛人。王一博狠狠的掐灭了手里的烟头,碾进脚下的焦土里。他现在这幅吃不好睡不好的样子,若是那人见了,怕是要笑他大少爷做派,吃不得苦吧?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,这么久没听他唱戏,耳朵还怪痒的。



说实话,王一博也不知道蒋介石干嘛要开战。好好的日子不过,非要自己人杀自己人。当初他打仗,是为了保家卫国,可如今算怎么回事?子弹都打在自己的同胞身上,到处都流着中国人的血。王一博有时候打的烦了,都恨自己是个军人,只能机械的服从命令,即使违背自己的良心。



在这地儿又盘桓了一个多月,王一博终于得到了命令,要他带兵北上回城。王一博点了点人数,当初跟他一起投诚国民党的兄弟有四五千人,在这磨了三个多月,只剩下了一两千的残兵败将。



一路走走停停,好在没遇上什么共产党的大军,也算顺利,算算日子,在走个两三天就回家了,那时候,戏院的梨花也快开了。他一定要买一张最好的戏票,听肖班主给自己唱一出最好的霸王别姬。



前方的山谷里忽然浮动起了冲天的火光,山崖上枪炮乱响,王一博猛然从臆想里醒过来,环顾四周,骂了句脏话——这有埋伏。没想到,都快到家门口了,还是要把命扔在这里半条。



“都靠着两边的山崖躲着!快!走的动扶着走不动的!”王一博举着手枪,冲着手下的人大吼。枪炮声很快盖住了年轻军官的咆哮,一颗子弹撞进了王一博的右腿膝盖,刹那后又从皮肉里穿出去,磕进了山石里。小少爷那从没跪过爹娘以外的身子失了力的单膝跪下,像是在向心爱的人求婚。



肩膀,手臂,左腿……



最后一颗子弹,送进了心脏。



王一博倒在了地上,艰难的动了动手腕,最后把他给他系上的白帕子,贴到了自己的胸口。汩汩流出的鲜血,瞬间把单纯的白布染红。



『我若生,便堂堂正正抬你进府;我若死,那麻烦你披上孝衣,做我的未亡人。』



肖班主,麻烦您作我的未亡人吧。





王一博这一去啊,总有小半年了吧?这仗也不知何时能打完,这么久不传个信儿回来,也不知道他死没死。肖战坐在戏院大堂里,指点着台上的小徒弟。



掐指头算算,已经五个月了。走的时候还是深秋,现在呢,都阳春三月了,再过几日,院子里的梨花就该开了。梨园子弟梨园子弟,等这梨花一开,戏院就真的变成梨园了。



合婚庚帖让肖战压在了箱底。他谁都没有告诉,每日就在自己心里慢慢的等。直到梨花开的都快败了,才得到军队回来的消息。忙从箱子里翻出了那张红纸,揣在袖子里往王家跑。



一进门,看见的不是王一博,倒是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。白布惨白,上面还洇着深红的血。肖战内心一瞬间有过绝望,颤抖的掀开了那布,那人熟悉的模样便显了出来。



是他的小少爷。



肖战掏出了怀里的合婚庚帖,给一旁站着的军官看了王一博的签名,然后抱起王一博的遗体,一个人跨过王府高高的门槛,消失在街角处。没有哭号,没有人阻拦,任他一个人平平静静的去了。



肖战当天便遣散了戏班子,压箱底的银票和首饰戏服都尽数给了跟随自己多年的伙计们。只给自己留下了一身虞姬的戏装。



凤冠霞帔,胭脂黛眉,步摇珠翠,唇上朱砂,好一副美人模样。



“劝君王饮酒听虞歌,解君忧闷舞婆娑。嬴秦无道把江山破,英雄四路起干戈。自古常言不欺我,成败兴旺一刹那。宽心饮酒宝帐坐—— ”



空无一人的戏院,陈年的木梁上绕着肖战婉转的唱腔。他唱的最好便是这一出《霸王别姬》,却不曾想,到头来把自己唱了进去。



虞姬自刎与霸王前,与霸王阴阳两相别。世人都说霸王别姬,可却无人知道,虞姬也别了他的霸王。是是非非,恩恩怨怨,离离合合,这就是世俗。只不过有人幸运,有人不幸罢了。



像之前一样,戏的末尾,虞姬用剑轻轻在颈间一挑,然后倒下,只不过这一次,颈间是真的见了血。殷红,炽烈,灼红了宝剑。



真虞姬从了真霸王,倒也算是个圆满下场。



可惜,没人应他一句:“虞姬唉————”



幕落。



END.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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